灵萱未绝

“狗知府！！

你怎么敢——呃！”

中年人话还没说完，膝盖弯一痛，己是被踹得跪倒在地。

身后的衙役伸手按住他的头，狞声道：“敢辱骂知府大人，姓郑的，你不要命了是吧？！”

桌案之后，朱红官袍、一脸正气的知府捋了捋自己的胡子，慢条斯理道:“郑清铎，你可莫要冤枉本官。

那位仙长说了，赵安夫妇二人忤逆于他。

他是何等人物?本官若不对赵安夫妇施以惩处，消其怒气，他迁怒满城百姓，这个责，你郑清铎来担?至于两人之死，乃是他们体弱，兼之杖责的衙役下手失了分寸，你不怪你这些同乡，却辱骂本官，怕是找错人了吧?”说着，他转向其余低着头侍立的衙役，又道:“把这两具尸体挂到城头，仙长看到发话之前，任何人不得放下。

赵家财物，尽数收入库中。

赵安那个女儿，和他那个有孕在身的妾室，都先收押了，等候仙长发落。”

“你！”

名叫郑清铎的中年又挣扎起来。

他竭力抬头看向正准备动手搬走尸体的吏卒们，怒声道:“你，你们的良心呢？！

程二、王麻子、刘虎……十五年前城里那场瘟病，你们哪个救命的钱不是赵老爷给郎中的?朱胡子，没有赵老爷，你一家有几个活的过那个大冬天?还有你，李九……现在你们看着赵老爷被那么打死不算，还要把他尸体挂出去，你、你们还算个人吗?！”

“肃静！”

一声惊堂木与一声厉喝将郑清铎的头重新按至地上，也将大半人本就低着的头压得低到了胸口。

知府脸上笑容渐隐，看着他，眯眼道:“郑清铎，你既然心心念念你那老爷的好，还为他窝藏女儿与妾室，那本知府便给你个报恩的机会，到时，便是你去见那仙长。

至于他会不会满意，会不会迁怒你一家子，可就——大人！

大人！”

外面传来的仓皇喊声打断了知府的话。

一人奔入进堂中来，被门槛绊了一下，半摔半跪倒在地上，喘着粗气，好半天才说出话来:“大、大人，不好了！

赵老、赵小姐、赵安的女儿，不见了！”

被按在地上的郑清铎一下子睁大了眼，而知府身子一顿。

片刻，他的声音响起，听不出喜怒:“不见?一个大活人，就没影了?白牢头，该不会是你监守自盗，把人放了吧?”那个姓白的牢头还喘着粗气，跪在地上只是磕头，一时之间再说不出什么来。

见他这副模样，知府刚想说些什么，可忽然之间，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在堂中响了起来:“知府大人火气当真不小。

人是我带走的，你责问牢头做什么?不如，让你手下把我拿下如何？”

白牢头身前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身影，是一名器宇不凡、身形削长的男子，单是立于那里，包括擒着郑清铎的在内，衙役们皆是不由自主向后退去。

而桌案后的知府一怔，脸上旋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:“仙长，您、您怎么……不过是一两句话而己，”男子随意扫了他一眼，脸上虽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，声音里却透露出些许意思来，“知府大人，您这么火急火燎地将人杖毙，为的，是什么呢?”语毕，他面上笑意收敛，看向怀中搂着肩膀的少女叹了口气:“孩子，抱歉，本尊还是晚到一步，你父母己去，本尊也无能为力了。”

郑清铎猛地抬头看去，只见那名少女怔怔立着，看向前方。

半晌，寂静的堂中，响起少女茫然惶惑的声音:“爹……娘?”赵灵萱不是没见过死亡。

自记事起，她也历了十来载寒暑，见过不少认识的人，包括祖母，忽然之间就躺进那口棺材之中。

可是，为何眼前的这一幕是如此的不真实?她用力甩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，向前一步。

也不知是关了几日以致有些虚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，赵灵萱只觉膝盖一痛，自己己然跪倒在那两具尸体前，伸出颤着的手向其摸去。

不，这不可能。

她在心中反复说着这么一句话。

或许、或许只是同自己父母身形相似的两人?怎么可能……“……赵小姐、赵小姐…………你们愣着干什么，还、还不……”话语声像是从很远处飘来，入赵灵萱耳中时己变得不甚清楚，也失去了任何意义。

指尖所触之物于她不啻于一个噩耗，那是一颗黑痣，一颗男尸后脖颈处的黑痣。

这样的痣，整座城中除了她父亲，还有谁有?也就是说……赵灵萱身子一软，脑海中失去了所有思绪。

看着低下身子伏在尸体上的少女，男子微微挑了挑眉，随即移开了视线。

察觉到他的目光投向自己，知府身子微僵，强作镇定道:“仙长大人，我、我可以归还赵家的所有家产，安葬赵安夫妇……”他的话被男子一个手势止住:“怎么处置你，可不取决于我。”

说着，男子前迈一步，俯下身子，轻轻道:“你，恨他吗?”赵灵萱没有出声，仍是低着头。

片刻的沉默后，她抬眼看向知府。

散乱青丝之间，那双乌黑的眸子仿佛在燃烧着某种东西。

西目对视，知府心头一颤，下意识想开口说些什么，却是惊恐地发现某股力量不知何时竟己将自己禁锢，别说动作，连张嘴都做不到。

“看哪，他依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，就好像觉得你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
男子继续低声道，“你，是不是很……”这句话没有说完，男子忽变了脸色。

赵灵萱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，便觉得自己的后衣领被揪住。

可下一瞬，那道力量忽又消失，令她后仰着摔倒在地，与此同时，什么液体溅到了自己的脸颊上。

茫然之间，赵灵萱抬头看去，随即便是一惊。

那名将她带出牢狱时自称尚元仙尊的男子僵立在原地，胸口己是多出了一个血洞。

他还未咽气，瞪大了眼看向门口，含混不清、近乎一字一句地道:“不……可能……你、你怎么……会、发现……你不需要知道。”

一个老迈的声音传入堂内，在其中回荡。

赵灵萱若有所感，下意识看向门口处。

云洮城是建在黄土上，每逢春日起风，一城都能罩在沙里。

此时门外正好起了微风，虚黄之中，一名身着粗麻布衣的老人走了进来。

“反反复复灭了几次门，依旧还是妄想夺人命格。”

老者走至男人身前，淡淡道，“命阁的人还真是一脉相承，一具分魂傀儡，就不用装濒死了吧?”说着，老人挥了一下手，瞳孔己经涣散的男子顿时消失不见。

他低下头，同仍然茫然无措的赵灵萱对上视线，又移开了目光。

苍老的声音中，多了一分努力藏起的愧疚。

“抱歉，孩子。

我……来晚了。”